倪柝声的基督观概述（三）
副标题：兼论基督教神学在地方教会中的处境化进路
8.属性相通的原则
“属性相通（Communiatio idiomatum）”是亚历山大的区利罗（Cyril of Alexandria）在对抗聂斯托流（Nestorios）时发展出来的公式，目的是在保持基督独一位格的同时，解释基督神人二性的互动。基督因“位格联合”的缘故，其一性的特征（propert）可以被描绘（describe）为是归属另一性所有。93倪氏在《基督徒报（卷五）》中有一段，可以说是他的著作中最为神学性的论述，虽然没有直接使用“属性相通”这四个字：
我们读经最难的地方，就是分别主耶稣的神人两性。有时可分；有时不可分；有时若可分，若不可分。在此，就是主耶稣指着祂的“人”说的；表明祂自己是完全谦卑的仆人，除了接受祂主人的旨意之外，祂自己并无所知。我们读四福音书，最要紧的一件事，就是记得主耶稣是有神人两性的：有时只说其人性；有时只说其神性；有时说其神人二性。知者，则免去许多误会。94
倪氏在“属性相通”的原则下，提醒信徒在阅读四福音的时候，务必记得基督具 有神人二性；有些记载仅仅记述了基督的神性，有些记载仅仅记述了基督的人性，有些记载则两者兼有之。所以，读者当把关于神性的记载归于基督的神性；把人性的记载归于基督的人性。如果掌握这个原则就能够避免错误。这段话与安 波罗修在《论基督教信仰》中所说的：“所以当基督被称为‘被造’、‘成为’这个短语所关乎的不是祂神性的本质，而往往是道成肉身—有时候是特定的一个 职份。因为如果你将其理解为他的神性，那么神就变成了侮辱嘲笑的对象。”95 倪氏也在这个基础上此区分“耶稣”和“基督”之名所含示的属灵意义，说：“我 们知道耶稣是祂为人的名字。神所以叫我们仰望耶稣，就是要叫我们注意到祂为 人的那一边。祂凭着祂的本性而顺服神，乃是祂为神的一边。”96倪柝声认为：基督一方面是造物主，另一方面也是被造之物；97虽然，祂既是神的儿子，也是受膏的人98。但是，“人子”就是神为人的称呼。99那“为人的基 督耶稣”─祂是独一无二的位格，全人类都包括在祂里头。100“祂儿子钉死在十字架上的时候成就的，那时候到至圣所的路就开了。”并且，“外邦人把神钉在十字架上”，101使得神的儿子为我们流出祂的血102。当基督再临的时候，基督要 以“人子”的资格，和祂的子民，一同坐在祂的宝座上。（启一 13，三 21。） 这样的掌权，就是神借着人掌权。这个人就是那曾为人的耶稣基督。（提前二 5。）103以上的叙述都必须在“属性相通”的原则下诠释并理解之，否则就会误解倪氏的原意。
9.道成肉身的目的
倪柝声认为道成肉身乃是为了死与复活，基督的死与复活乃是为了补救（atonement）和将祂的生命赐给人，也就是传统所谓的“称义”和“成圣”。倪氏进一步把这两方面区分为四点：1）代替的死与复活——基督代替信徒死在 十字架上并复活；2）带同的死——基督徒死与复活包括了信徒；3）释放的死与 复活——基督的血满足神与律法的要求，将信徒从罪和定罪中释放出来；4）拒绝的死与复活——信徒必须每日背负基督的十字架，否认己，过一种将基督的死与复活应用在自身的生活。104道成肉身不仅仅是基督的经历，也当是信徒的经历。
故此，“道成肉身”乃是为了完成神创造万有和人的目的——彰显基督、使得人能够像基督、具有基督的生命和荣耀。因此，基督借着取得一个被造的身体（人性），从创造者的地位来到被造者的地位，为人并为万有死在十字架上——这是传统基督教“救赎论”中“因信称义”的部分。代赎工作的结果使得人类能够得到祂的生命，成为他的子民，为基督活也为基督死，成为圣灵的殿，使得信徒活着就是基督——这是传统基督教“救赎论”中“成圣”的部分。基督要先在信徒身上居首位——做头，之后才能够在万有上居首位。因此，基督的道成肉身并救赎必须使得万有与神和好，并把祂的生命赐给蒙救赎的堕落人类，至终能够完全解决撒旦的背叛和人的罪的问题。105
相较于传统系统神学论及“道成肉身”时往往局限于在基督的工作的基础上来检视救赎论中称义和成圣的观念，倪氏从“救恩历史”的视角来看“道成肉身”的目的，并将其延伸到信徒身上；他的视角涵盖了从创造论到末世论，基本重复了爱任纽“同归于一”的教义。
10.基督的意志
倪柝声认为神有一个旨意，就是要人类有份于祂的生命，成为祂的儿子。这构成 了创造的目的。在创造中，神赐予人自由意志，希望人能够甘心乐意的配合祂。
106这个意志是人的“魂”的一个部分和功用。107在人被创造后，伊甸园中有三个不同的意志：神的意志、撒旦的意志、和人的意志。人的意志完全是自由的，可以站在神的一边，或自己的一边，或撒旦的一边。而神希望人的意志站在祂那边，以为自己得到更大的荣耀。108因此，人的意志完全是自由的。因此，与神合作既是人的责任，也是教会的责任。109由此可以看见，倪柝声的救赎论是典型的“神人合作论”。
因此，成为肉身，取得完全人性的基督虽然与父是一，但是在父的意志外，祂还有自己人的意志。也就是说，成为人的基督具有双重意志。110倪氏在这个基础上，为“与神真是联合”做出了一个定义：“非谓其人应当取消其个人的意志机关；乃是说，他应当把他的意志放在神旨意那边而已。”111很明显的，倪氏关于基督具有双重意志的教义不但否定了“基督一志论（Monothelitism）”。但是，如果我们把倪氏从坚持基督具有完全人性也是被造之物，到他关于基督具有双重意志 的教导摆在一起，就很清楚的证明，倪柝声的基督观具有一种：坚决反对任何贬 低基督人性的张力——这与当时中国基督教基督观的倾向有关。
倪氏特别指出，基督在客西马尼园的顺服并不是顺服父所给的“杯”，而是顺服父的“旨意”。相较于一般认为“十字架”是顺服的媒介，倪氏认为“祷告”才是明白并顺服神之一的方法。112祷告的基督能够站在人地位上，以人的意志打败撒旦，把撒旦对于人——甚至宇宙——的管理权夺回来。在基督身上，人类的意志与神合一，得到了胜利。113基督赐予信徒的生命乃是一个生命的律，因此我们不能使用我们自己的意志来遵行神的旨意，而要让这个律在信徒身上运行，帮助信徒遵行神的旨意。114神在一方面不会强迫人类去顺从祂的旨意，在另一方面也不会直接以祂的旨意替代我们的意志。神希望人类依靠祂的能力立志。115神会等候祂儿女的意志认可祂的意志后才作工。而祷告并不为了改变神的旨意，而是在顺服并认可神的旨意后，说出神的旨意。116倪柝声虽然采取了“神人合作论”的进路，但是，他的“神人合作论”仍然完全是以神——以基督为中心（Christocentric）。人的意志在这个模型中只是起到了辅助和配合恩典的角色。
11.认识基督与基督的工作
因为，基督在今日已经透过圣灵住在信徒里面，倪柝声认为人类无法靠自己的五官，或理性来认识基督。人必须依靠圣灵认识基督，或者，认识基督乃是圣灵的工作。117这明显是针对当时自由主义神学提倡之“历史的耶稣”的观点。倪氏认为基督藉由圣灵成为信徒的光，118使信徒能够认识基督就是神的儿子、拥有神的生命与性情、并是神的显现。因此，认识基督就是认识神。119也唯有认识基督后，信徒才可能真正认识基督教的教义（倪氏称之为“道理”）。120对基督内在的认识会让信徒发现基督乃是整个宇宙中一切事物的中心。121信徒也当透过内在的认识并外在的经历，认识自己，并且透过受浸，122在死上面，也在复活上面与基督联合。123内在的认识就是透过圣灵来认识基督的十字架、基督的复活、基督的升天、圣灵的降临、圣灵的充满等等。124若基督如同“历史的耶稣”所述，仅仅是一位历史中的人物，并非真神，那么上述的这一切就不可能发生。
12.基督的十字架与基督的死
倪柝声对于基督的十字架的观点源自于神的经纶。他认为，唯有神的意志和人的意志联合摧毁背叛者的意志，神的救赎经纶才能完成。但是，人在堕落后，反而将自己的意志与背叛者的意志联合。因此，耶稣基督，以被造之人的身份来到世界，为的是要让人成为完成神经纶的工具。并且，也唯有祂的意志是完全与神的意志联合的。125基督的人性是宇宙性的，包括每一个人类。因此，我们的旧人也已经与祂同钉十字架——基督的十字架就是我们的十字架。126我们同时与基督被刑罚，被审判，127也在基督里死了。128虽然我们仍会犯罪，但是基督的十字架一次永远的救我们脱离罪的审判。129因此，十字架是基督被差遣来到世界上的原因。130基督在十字架上担当我们的罪，受了罪的刑罚。131相较于一般认为十字架乃是为了完成基督代赎的工作——称义，这就是典型的代赎的教义。倪柝声认为，十字架不仅仅是为了代赎金，而是为了将神的生命释放出来。换句话说，十字架是为了后续成圣的工作，称义反而是附带的。132唯有透过圣灵，基督在十字架上完成的工作才能成为我们的。十字架不能脱离圣灵。133
基督十字架上的工作包括了祂的死、埋葬、复活、掌权作王；这一切都是宇宙性的，也涵盖一切都被造之物。134基督在十字架上就如同落在地里的第一粒麦子死了，好结出许多子粒。使得基督徒与基督的联合始于祂的死，而不是始于祂的生。
135基督在十字架上担当了我们的软弱和疾病，136也为我们受了律法的咒诅，胜过了死亡，137为的是让我们能够接受基督在十字架上的工作而得到生命。138基督在十字架上的死也满足了律法的要求，信徒不再有满足律法要求的义务。因此，信徒如果再转回律法或设立任何的律法，就是废弃基督在十字架上的工作，落到咒诅之下。139倪柝声认为十字架充分显明神对人类的爱140与慈悲，使得人自愿将自己献给神。141并且，基督自己本身就是一个受过十字架对付的人，是一个柔软的人，是信徒的模范。142基督在十字架上所说的“成了”，指的那是基于祂的胜利，祂得到了“超乎万名之上的名”——“主”。143人若看见十字架中神的旨意后，就会甘心乐意得救。144因着基督在十字架上的工作，圣灵才能在五旬节降临在人身上。145人不是靠善工，而是靠基督的十字架的得救。因此，十字架是信徒得救的基础。146
十字架对于基督徒而言有两种功效，一方面除去我们的罪，一面称义我们，两者是一体两面的。147对于基督徒而言，十字架不是一个客观的道理，而是必须实行在我们身上的真理。148基督的十字架钉死我们的旧人，叫我们从罪得释放，149将信徒与世界分开，150帮助信徒分别灵与魂，151十字架的呼召乃是要信徒恨恶自己的生命。152十字架拆毁我这个人，看见自己的败坏，让我们有属灵的眼光。153十字架让信徒能够顺服基督的元首权柄，活出身体生活，并得到圣灵的膏抹。154神的救法不是把我们钉在十字架上，因为我们已经与基督一同被钉十字架了。我们所需要的，是对于这件事并我们的本相的启示。155唯有在日常生活中背负十字架，才能够随从圣灵而行。156十字架需要天天运行在信徒身上，使得主对信徒是唯一的，也是一切。157
主观的经历基督十字架的工作，是圣灵在信徒身上工作的基础。158十字架成为信徒身上的割礼，以基督为荣耀。159未经过十字架的工作的人无法读经。160倪氏提 醒信徒，认识十字架才能住在基督里面，简单的活在他里面。161在教会中，唯有常受十字架对付的人才能用基督的生命供应人。162教会需要认识基督十字架的胜利。163信徒在教会的服侍中必须如同基督一样，学习接受十字架，让圣灵作工，恢复教会的权柄。164
倪柝声对于基督与祂的十字架的教义是他的神学最具有特色的部分。他对于十字架的教义涵盖了传统系统神学的神论、基督观、圣灵论、救赎论、教会论和末世论的向度，并成为其灵修神学的重要基础之一。由于人类堕落和软弱的境况，他提醒信徒，基督的十字架的“目的”乃是为了让信徒得到生命，进一步延伸到教会的范畴。因此，他特别提醒：人们往往宝贵基督的十字架，而不宝贵钉十字架的基督。165然而，倪柝声论述中关于十字架与信徒获得神的生命（神论与救赎论）、认识基督（基督观）、让圣灵作工（圣灵论）、和建造教会（教会论）这些更为深邃的向度往往被研究者忽视，反而对倪柝声十字架神学的研究往往落入人论中的“三元论与二元论之争”或苦难神学（伦理学）的范畴中。166
93 Aloys Grillmeier, S.J.[德], Translated by John Bowden[英], Christ in Christian Tradition (John Knox Press: Atlanta 1975, Second Edition), 63, 122.
94 倪柝声，基督徒报（卷五），119-110 页。
95 安波罗修着，杨凌峰译，论基督教信仰（三联：上海 2010），284.
96 倪柝声，讲经记录（卷一），258 页。
97 倪柝声，复兴报（卷四），93 页。
98 倪柝声，神话语的职事，155 页。
99 倪柝声，倪柝声文集第一辑第四册——基督徒报（卷二）（台湾福音书房：台北 1991 年 12月台湾初版），64 页。
100 倪柝声，基督徒报（卷一），76 页。
101 倪柝声，神的福音（卷一），142 页。
102 倪柝声，倪柝声文集第一辑第六册——基督徒报（卷四）（台湾福音书房：台北 1991 年 12月台湾初版），149 页。
103 倪柝声，基督徒报（卷一），107 页。
104 倪柝声，特会、信息、及谈话记录（卷三），86 页。
105 倪柝声，复兴报（卷四），99-100 页。
106 倪柝声，这人将来如何，171-172 页。
107 倪柝声，属灵人（上册），116 页。
108 倪柝声，特会、信息、及谈话记录（卷六），130 页。
109 倪柝声，一般的信息（卷二），36 页。
110 倪柝声，倪柝声文集第一辑第十四册——属灵人（下册）（台湾福音书房：台北 1993 年 6月台湾初版），181 页。
111 同上。
112 倪柝声，权柄与顺服（台湾福音书房：台北 2002 年 7 月台湾 5 版），7 页。
113 倪柝声，倪柝声文集第二辑第二十四册——特会、信息、及谈话记录（卷四）（台湾福音书房：台北 1993 年 6 月台湾初版），40 页。
114 倪柝声，特会、信息、及谈话记录（卷五），68 页。
115 倪柝声，属灵人（下册），141-142 页。
116 倪柝声，复兴报（卷四），85 页。
117 倪柝声，中心的信息，286 页。
118 倪柝声，倪柝声文集第一辑第九册——复兴报（卷二）（台湾福音书房：台北 1991 年 12 月台湾初版），24 页。
119 倪柝声，中心的信息，第 133 页。
120 倪柝声，正常的基督徒信仰，93 页。
121 倪柝声，这人将来如何，84 页。
122 倪柝声，复兴报（卷二），54 页。
123 倪柝声，特会、信息、及谈话记录（卷六），77 页。
124 倪柝声，中心的信息，120-121 页。
125 倪柝声，特会、信息、及谈话记录（卷六），74 页。
126 倪柝声，工作的再思，14 页。
127 倪柝声，特会、信息、及谈话记录（卷二），117 页。
128 同上，148 页。
129 倪柝声，倪柝声文集第三辑第十五册——主恢复中成熟的带领（卷一）（台湾福音书房：台北 1993 年 6 月台湾初版），84 页。
130 倪柝声，工作的再思，44 页。
131 倪柝声，福音问题，71 页。
132 倪柝声，正常的基督徒信仰，188 页。
133 倪柝声，神的福音（卷一），190-191 页。
134 倪柝声，一般的信息（卷二），116 页。
135 倪柝声，中心的信息，244 页。
136 倪柝声，马太福音查经记录，75-76 页。
137 倪柝声，属灵人（下册），275 页。
138 倪柝声，福音问题，54 页。
139 倪柝声，特会、信息、及谈话记录（卷六），45-46 页。
140 倪柝声，倪柝声文集第二辑第九册——神的福音（卷二）（台湾福音书房：台北 1992 年 6月台湾初版），150 页。
141 倪柝声，一般的信息（卷一），133 页。
142 倪柝声，特会、信息、及谈话记录（卷四），215 页。
143 倪柝声，权柄与顺服，42-43 页。
144 倪柝声，属灵人（下册），98 页。
145 倪柝声，鼓岭训练记录（卷一），22-23 页。
146 倪柝声，关于初信造就聚会、初信造就（上册），37 页。
147 倪柝声，倪柝声恢复职事过程中信息记录，19-20 页。
148 倪柝声，读经之路、人的破碎与灵的出来，252 页。
149 倪柝声，倪柝声文集第二辑第二十一册——特会、信息、及谈话记录（卷一）（台湾福音书房：台北 1993 年 6 月台湾初版），113 页。
150 倪柝声，倪柝声文集第二辑地十九册——不要爱世界、坐行站（台湾福音书房：台北 1993年 6 月初版），88 页。
151 倪柝声，倪柝声文集第一辑第十册——复兴报（卷三）（台湾福音书房：台北 1991 年 12 月初版），67 页。
152 倪柝声，复兴报（卷一），172 页。
153 倪柝声，特会、信息、及谈话记录（卷五），212 页。
154 倪柝声，特会、信息、及谈话记录（卷四），105 页。
155 倪柝声，鼓岭训练记录（卷一），46 页。
156 倪柝声，倪柝声文集第一辑第十三册——属灵人（中册）（台湾福音书房：台北 1991 年 12月台湾初版），163 页。